-- 作者:road
-- 发布时间:9/4/2007 12:29:33 PM
-- 象风一样流离失所——记吴虹飞的音乐与生活
吴虹飞
象风一样流离失所——记吴虹飞的音乐与生活 文/夏竹 (一) 自从吴虹飞的长篇文章偶尔出现在主流杂志的封面报道上,她就几乎在音乐杂志里销声匿迹了。而酒吧的老板则对前来询问的客人说:幸福大街,已经有一年多没来这里演出了。 阿飞经常要在深夜赶稿子,录音文件2万多字,中间经过专家修订,最后成稿1900字。最后稿子还是被“毙”掉了。原因不明,仿佛阿飞是不需要被解释的。阿飞是坚强的,喜欢说笑话的。 阿飞说的笑话,通常真的比较好笑。“幸福大街的歌迷对我都非常好,他们会说,阿飞,我们象爱祖国一样爱你。然后在手机里存我的号码,就存成了‘祖国’。到现在为止,‘祖国’也很厚待他们,基本上没有要求他们献身。你知道,‘祖国’几乎不能算是女的!” 她会继续调侃自己:“每当我失意的时候,我就读《红楼梦》,这样我会觉得曹雪芹这么有才却这么穷困潦倒,从而获得某种优越感。当我得意的时候我也看《红楼梦》,因为根据凡勃伦的《有闲阶级论》,,明显有闲的人会做一些无用的风雅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财富和地位。” 当她打算出售幸福大街的新EP《胭脂》的时候,她说,我打算卖一张唱片,就送一个被我珍藏多年的陈年避孕套。结果真的有人来要求购买那只“一年之内搬了5次家,通过2次中国海关,又通过了2次德国海关,去过好几次卡塞尔艺术文献展馆和不少名人客厅的,避孕套。” 在上一个月,应艺术家艾未未之邀,吴虹飞用了50天时间,采访了120个人,迅速完成了一本40万字的《中国采访录》,事关感情,性,安全感,价值观,艺术观念,环保问题,能源问题,中国和世界的关系……在往后的半年里,她都未必能够恢复自己的写字能力了。 从毕业到现在,吴虹飞经历的是一个虚无的,一点一点把自己碾碎,把自己为文的自尊心,全部托付给一个诚实,中肯的主流媒体的过程。她写了不下60万字的采访稿。却没有人要和她深入地对话。 有一次,阿飞的一个朋友,燕子姑娘,倚在门边,她忽然发现了一个她以前从来都熟视无睹的秘密,于是她轻轻地说了一句:“阿飞,其实——” “你是很孤独的呀。” 在此之前,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孤独的。 她的爱好是买各种各样的裙子,放在柜子里,她却很少穿它们。“如我死,则在墓碑上写着:‘吴虹飞,物欲横流,死于购裙,享年82岁。”
|
-- 作者:road
-- 发布时间:9/4/2007 12:31:08 PM
--
(二) 阿飞最早是出现在大学里的诗歌课堂上的。蓝教授说,吴虹飞,你来给大家唱一首歌吧。阿飞低着头弹着吉他,唱的是海子的“九月”:目击众神死亡的,草原上野花一片…… 许多年前,吴虹飞带着幸福大街乐队现身北京昏暗的酒吧,参加各种摇滚PARTY,会有人讽刺说:太他妈难听了……善意的人则说:“那天晚上阿飞一直坚持着把歌唱完一直东躲西闪地敏捷地避开五、六个从台下飞上来的可乐瓶子,引发了当晚最长的一次鼓掌。”而著名的写手宁财神还没有成名之前,有一次半夜听完阿飞的歌爬上QQ把她痛骂了一顿:你他妈把我妈吓着了……而等她几年后出现在民谣的聚会上时,又有人讽刺说,她居然唱准了……不知道台湾是否还包装这样的纯情歌手…… 吴虹飞身上有一种隐忍、犬儒的色彩。其实是明明可以引起人的无数好奇心的,却从来在她身上安之若素,无所事事。美国一所大学Wesleyan的民族音乐系硕士生做关于中国校园民谣的硕士论文,阿飞的声音给导师留下深刻印象,她直接对学生说,这个女孩最值得你去研究。而几年前,美国的一个埃及籍的音乐家到中国开作品研讨会,听到幸福大街的现场时,也是惊诧许久。这是幸福大街的过去,先锋,激进,锋利异常,孤独异常,不被兼容的自我。而她偏偏是不知情的那一个。 乐评人李皖听出了吴虹飞的“幸福大街”和前辈摇滚、艺术家、诗人如吉姆.莫里森,和P.J.Harvy,和帕蒂.史密斯之间的亲缘关系。“吴虹飞全然无视他人和社会,用尽了力气,只唱出她一个人。小龙的房间既没有天也没有地,既没有外界也没有人群,笼罩在晦暗中的不过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女人隐秘而曲折的情欲。但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是,这种狭隘是以一种崇高的、强烈扩张的方式呈现的,让人并不觉得是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地方,而误以为是踏进了像蛮荒世界一样的宽广、宏大、奇诡的境地。在1997至1998年这段时间,吴虹飞惯用的做法是献祭,牺牲地、神圣地、神情庄严地,献出自己的身、自己的血、自己的心和自己的灵魂,她用祭礼般的仪式把自己升到了接近天空的那个高度。 ” 来自加拿大的一名制作人曾经惊诧地说过,“我意识到吴虹飞确实在用她的音乐创造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——感性热忱,带着浓重文学色彩和音乐特质,这是我在其他中国的女性摇滚歌手里从未见过的……我相信不久的将来,幸福大街会跻身于中国摇滚的万神殿”。 阿飞似乎却一直是在音乐的边缘生活。她若即若离,她也无法表达她的热爱,她的幻想,和她的妥协与不屈服。 《胭脂》则一定是妥协的结果。 “和过往一样,我负责起名字,《胭脂》是没什么意义的,从来没这么随意和草率,就如同生活对待我。我依稀记得《胭脂》是一个很老的香港电影,里面有美丽得惊人的女人,有鬼。而我对美,和对这个世界的恐惧的记忆,也许也是从这里开始的。” “因为那些装饰性,那些脆弱,完全是来自古代的,女性的,无意义的美。她是曲意奉承,逆来顺受的。它是那些不值得的爱情,既放荡又忠贞。” 阿飞的发心和动机往往令人啼笑皆非。比如说,她过去和前男友要分手费10万美金,只是为了能够得到资金进一步发展乐队。而最后,没有人给她一毛钱,倒是作家王朔,一时兴起,一定要给她2万元,才得以成就了她新专辑的录音之启动。 目前发行的EP《胭脂》,是一张民谣风格很重的唱片。幸福大街沿袭了过去的部分风格,但是情绪上相对平稳。尽管如此,它还是保持了原来的忧伤和单纯。这所有的歌都述说了同一个主题:与其说是爱情,不如说是死亡。 爱情与死亡,不过是一个庸常的主题,幸福大街始终抓住了人心里最敏感的那一部分。和第一张唱片《幸福大街》的乖戾,尖利恰恰相反,吴虹飞毫不犹豫地加入她最甜腻,温婉的声音。连摇滚的标签都放弃了。阿飞象一个标准的女间谍,唱片里的脂粉气与这个喧嚣的时代构成同谋,并预示着隐秘的、悲伤的反抗。正如她去年在纪念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专场演出上所说:“以我的哀伤和无所适从,以时代的甜俗嗓音,纪念狂躁、伟大和绝望着的陀斯妥耶夫斯基。我要给你们看这个世界的反面,多专制,多残酷,就有多甜美。”这就是阿飞式的倔强和傲慢。 吴虹飞EP《胭脂》封面和封底(设计:左翼联盟+张布)
|
-- 作者:road
-- 发布时间:9/4/2007 12:35:46 PM
--
试听曲目:四月;选自幸福大街乐队首张全长《小龙房间里的鱼》 (三) 阿飞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人。她不按常理出招。你以为她是校园民谣嗲嗲的女歌手,她偏偏是出奇不意的阴谋家,“我是杀人的人,我是被杀的人,我是杀人者的妻子,我是他的帮凶……”(《现场》);你以为她是愤怒的,她偏偏会开玩笑调侃你,“她以为,这样可以变得丰满一些,性感一些……这么笨的苹果,我从来没有见过……“(《一只想变成橘子的苹果》);你以为她是乖张尖利的,她偏偏柔情似水,风情万种,“那些天使,挥舞着翅膀,降落在身旁,你却要飞走的呀......”(《乌兰》);当人们渐渐认为她是一个摇滚阵营里的好同志的时候,你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穿着白色的裙子反讽式地唱一首校园民谣,“我知道这一切无法有结局,我只能够把这一切,放在心里……”(《冬天的树》)。 有一些旁人不能理解的矛盾,全然集中在她的身上。她的问题在于,她缺乏身份的认同和对自我的认同。她既不属于主流,也不属于非主流。她恰好是一个摇滚歌手,却不轻易唱歌,她恰好是一个记者,没有平步青云,却偶尔被某些凶悍的大腕痛骂。她性格浪漫,生活却很犬儒、隐忍;她天真异常,却不再是小孩的面孔;而她又没有成熟到,可以应付自如的地步……她表面上镇定自若,却一直是恍惚,慌张。她做过凶悍的音乐,发音却十分温柔。她文风犀利,狡猾,实际上情商超低,稀里糊涂;她其实内心桀骜,却一副好脾气,除了偶尔在地铁上抢座位,在现实生活中从不引人注目……阿飞是听话异常的,逆来顺受的,可是这些都让人感到诡异,不安全。她固然知道音乐对于生命的意义,却不十分明晰自己的理念。她的形象十分模糊,她既不愤怒,也不单纯是撒娇派,她没什么女性的主张,也没有太多发聋振聩的美学观点,只是各种希奇古怪的令人瞠目的,甚至有些搞笑的小念头,充斥了她的脑袋瓜,使人琢磨不定。最要命的是,她没有姿态,反对风格。她跳来跳去,象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水滴,无人可以定义她,识别她。除了,她的跳跃的语言方式,和她旁若无人的歌唱。 而这一切,是多么不合时宜啊!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是,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成为呢? 有时候到了夜晚,吴虹飞会感到惶恐,这三年,只浪费在劳碌和奔波上,值得吗? “你让我让我做音乐也行,不让我做音乐也行.让我参加音乐节也行,不让我参加也行,爱我也行,忽视我也行,假装忘记我也行,撒谎也行,哄骗我也行.开除我也行,咒骂我也行,赞扬我也行,我什么都可以,都无所谓。” “所谓才华,不过是风,在最年轻的时候,浪费就是浪费掉了。当别人慢慢忽视了你的原来身份,而一个记者的身份慢慢浮现,没有经过经营的人生,慢慢呈现你没有预想的景象,这个时候,你有什么资格悲天悯人呢?因为懂得寂寞,所以更怜惜别人的才华;因为承担过误解,所以会更努力去贴近他人原意。不过是尽人力,知天意罢了。” “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歌唱?因为爱?因为虚荣?因为无休无止地对生命的渴望和热爱?我怎么说你们才不至于反感?才不至于嘲笑我,恨我?我知道,我只争取那些脆弱的人。那些在清晨醒来由衷害怕过的人。我们也争取那些甜蜜和天真的孩子,无邪的人,我们也争取那些犯下过过失的,有过罪愆的人。我们争取那些驽钝的人。那些比生活慢了半拍的人。我们争取所有冷酷的人,冷血的人,平庸的人,绝对不排斥他们,绝对平等对待他们,我们假装不在意受到过伤害,只是为了防止伤害衍生下去。你知道,我绝对没这么博爱。这只是听从内心,不再和自己为敌。” 有人说过,如果你永远强大,永远是既得利益者;没有敏感的神经;没有会流泪的耳朵;没有深爱过寂寞过羞耻过,你也许不会真的理解过,阿飞姑娘,和她所在的幸福大街。 2006年冬天,在外地的一场演出。阿飞突然发现,乐队演出的费用,是不合理的,她鼓足勇气去找演出方理论。但是遭到了哂笑。阿飞愤怒地扑上去准备打架,被人拉开了。她又愤怒又委屈,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。 其实,乐队成立了7年了,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主唱哭。 那时,没有人可以帮到她。 没有人知道,那7年,和那一瞬间的冲动,究竟有什么联系。 我忽然想起了,多年前。阿飞住在女生宿舍里弹琴。她把玫瑰花倒挂了晾干,做成礼物送给朋友们。一个礼拜天,阳光灿烂,朋友们在楼下叫她的名字。她快乐地跑到阳台上答应了一声,跑出去了。1999年冬天,雪刚刚停,她戴着五块钱一双的棉手套,骑着自行车,倒背着琴,到地下室去排练。幸福大街刚刚成立不到三个月,还没开始正式演出。我怀念那时的阿飞,快乐而单纯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