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上春树写爵士,印象最深的是写Miles Davis那篇开头,他说:“不管怎样的人生之中,总会有‘失落的一天’。心中感到‘以这一天为界线,自己心中的什么已经起了变化。而且也许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自己了。’”
所谓音乐,无非就是你征服时间,时间征服你,或者你消磨时间,时间消磨你的一种游戏,时间以音符、声响的面目浮现,一个个幽灵,一个个天使,牵拉着你,神游。
未必如村上般失落、自恋,但省察自己内心变化的方式,往往是音乐。这种感觉甚至往往就在短短几秒内发生,在Bauhaus一声阴郁的咆哮、David Holmes一段混着街头采样的、鬼魅而酣畅的“嬉蹦”(Hip Hop),或是Oval一次疯狂的跳线之后,喜马拉雅山悄然隆高了半毫米,东亚大陆向太平洋位移了一公分,幸福的蚂蚁向幸福的芝麻靠近了一步,你的耳朵像一瓣向日葵,在风中颤抖了一下。
每天新年,总有各式的“十大”、“最佳”评选,这种热闹的游戏,越来越不爱参加。对摇滚、爵士或是实验、电子来说,我们的市场、资讯、钱包以及听觉阅历都远不足以涵括最新年度的出品,再说,乐评或是乐感也未必是最新产品鉴定书或消费指南。听什么,不听什么,喜欢什么,不喜欢什么,爱谁谁吧!2001年,大多超级大腕—— Nike Cave、Bjork、Tricky、Radiohead等等——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印象。 2001年的出品,我一时只能举出3张喜欢的专辑:Mogwai的《 Rock acpion》、Gastr Del Sol的《Camoufleur》,DJ Spooky的《Under the influence》,更多的是从前的出品。中国的,除了《左小祖咒在地安门》、《舌头现场:油漆匠》、《王凡:身体里的冥想》、《另外两位同志》、《痛苦的信仰:这是个问题》,还有王磊,木推瓜,诱导社,第二层皮,丰江舟,暗夜公爵,废墟,山人……虽然这一年他们并没出唱片。
随着年岁的增长,摇滚乐所占的比重总会多少有所减少,其他音乐,实验、电子、爵士、民族音乐、世界音乐乃至古典会增加。或许,激情和经验的比例总不免时时在调和,烈火如果没有成灰烬,总会烧成熔岩吧。
20岁的时候迷恋埃利蒂斯,30岁过后才知道卡瓦菲斯的好处。 20岁的时候高歌猛进,目炫于“疯狂的迪伦”——迪伦·托马斯,“这是我去天国的第30年……”但到了我去天国的第30年,我却从迪伦· 托马斯转向拉金,从烈火的情人转向炉边话旧的老友了。
但2001年最令人难忘的聆听体验,却无比老土,与老土的 Aerosmith有关。
Aerosmith的音乐又老又丑,除了那一首精灵般的《 Dream on》,别无是处,主唱老泰勒也又老又丑,除了他精灵般的女儿(丽芙·泰勒,《偷香》),这老毒棍兼老淫棍也一无是处。
那天下午,在只有几平方公里大的世界上最小的首都,马尔代夫的马累岛,在一条相当于当地“王府井”的街上闲逛,号称商业街,街上却没人,我向一家Bob Marley震耳欲聋的小唱片店走去。老板叫Sujao,如果没生意,他可以一天到晚坐在那儿听Bob Marley。一说到Bob Marley,腼腆的Sujao幸福地笑了。在请我去对面小吃店吃了几碟点心后,我们回到店里,Sujao说别老听Bob Marley了,我随手把红色翅膀的那张Aerosmith放进去。
Dream on,Dream on……印度洋的蓝,真是近似于无限透明的蓝,我走出唱片店,发现很多白房子的门和屋顶也是蓝色的。
一首老歌。我发现,我还是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