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时间反三俗,反得热火朝天,风声鹤唳,“一小撮”低俗的屁民则无从申冤。
想当年,音乐亦曾被人分阶论级,邓丽君的靡靡之音也被封禁多年,何况相声根本就是以俗致胜(俗就是命根,阉割了还说啥子相声),又如何逃得出这个牢笼。
好了,继续漫谈咱们的现场音乐艺术之变迁。可翻翻老皇历一看,原来所谓音乐表演艺术的发展史,也就是三俗和反三俗的历史。超汗。
由一开始为祭祀、崇拜,为神灵为老天爷演奏,到为皇室、贵族们演奏,再到后来发展到为市场,为广大人民群众演奏,便正好是一个在形式和内容上,逐渐通俗化,低俗化和媚俗化的过程。
在中国,音乐表演最大的一次平民化变革,自宋代始。变革是渐进的,但宋代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。
此前所谓雅乐俗乐也一直并存,官方的音乐机构,比方汉之乐府,唐之教坊,除了负责提供庆典和祭祀的雅乐,也有负责收集民歌,为宫廷宴饮演奏俗乐等职能,可见皇帝权贵也还是需要“俗”之享受的。其实这一点不奇怪,文革时江青号召全民看八部革命样板戏,她自己不也躲着看那些参考片子(资本主义糟粕的西方电影)偷着乐?
而到了10世纪中的中国,城市文化空前繁荣,不只是GDP天下独步,市民生活质量也甚是亚克西。我还看到有资料说,宋代的都城,酒舍食肆很多,不少人干脆家里不开锅,天天出去吃,也没有了唐朝那样的宵禁,大家可以通宵达旦地玩。
饱暖思娱乐,满足老百姓消闲娱乐的文艺节目包括音乐表演,自然也就愈渐繁荣矣。
宋《清明上河图》一隅
其时的浮华盛景,在宋人张择端的名作“清明上河图”里可一窥之。忙活生计的,吃喝玩乐的,穿街过巷人头熙攘,酒旗广告四处飘扬,——看上去小贩摆个地摊也不怎么担心“城管”。
娱乐项目则多在勾栏瓦舍处,吹拉弹唱,杂耍说书,影戏杂剧什么的应有尽有,真个叫人乐而忘返。
这幅著名的长画,简直就是一部宋人“三俗”生活的细致而生动的记录片。——难怪很多童鞋会选择宋朝作自己最想生活的古代时空。(推荐延伸阅读:《宋朝小市民的幸福生活 现代白领难比肩》)
人们聚集在戏院里看戏(清明上河图)
刚才说到的“勾栏”和“瓦舍”,便是艺人的主要表演场所。
场所当然是很重要,就象现今摇滚酒吧、Live House在全国各地犹如雨后春笋般涌现,乐队们也就自然有了更多巡演驻场的机会,对摇滚乐自然有推波助澜之效。
也看看相声的例子,自从在解放后D的政策因素,京津传统相声赖以生存的茶馆文化被革命后,相声也就失去了重要的根据地,一部分人被迫转战朝堂,演出场所也主要移到电视台和各种官方文艺晚会,相声文化由此大变,更和鞋也更乏味虚伪了。直至经济重归市场,茶馆文化复兴,郭德纲等人出现后,才得以稍稍扭转方向盘。
宋以后的元明清,这种音乐文化的平民化已不可逆转,其中元曲堪称,贩夫走卒并王侯将相皆成主角,闺闱情事及兴亡兵戈俱入唱词,民间俚语粉墨登场,“三俗”潮流浩浩荡荡。
宫廷音乐是有其优势的。比方说乐队人数规模之大,成语“滥竽充数”就是一个例子,“齐宣王使人吹竽,必三百人。”《韩非子.内储说上》;
又比方说是乐器的制作之精美,编钟更只有王侯才能享用,曾侯乙墓出土的编钟可谓佼佼者,共64件,5个八度,也是至今发现的最大型的编钟,或者说,是中国最庞大的乐器。
并且有在教育上的系统化和专业化等,著名的有唐玄宗组织创建的“梨园”,可以说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所皇家综合艺术院校,教授音乐舞蹈戏曲,分内廷宫外两个部分,内廷还是唐玄宗自己这位真正的天皇巨星级教授亲自执教,难怪后世的戏子拜他为祖师爷。
没有了艰难谋生的分心,搞音乐搞戏曲的,可以一门心思钻进去磨练,自然比之民间为柴米忧的老百姓出身文艺青年们,条件要好很多。其他的交流考察的机会等等,也还有许多。难怪那段日子里,缪斯女神愿意花更多时间泡在贵族家了。
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里就写得很详细。
白抱怨自己谪居后,在“浔阳地僻无音乐,终岁不闻丝竹声”的苦况,并且说“岂无山歌与村笛,呕哑嘲哳难为听”,而他费尽笔墨描写的弹琵琶弹得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的女子,正是一位京城女,并且“十三学得琵琶成,名属教坊第一部”,是在由官方开办的音乐学校里十分出挑的人才。
难怪老白爽歪歪曰:“今夜闻君琵琶语,如听仙乐耳暂明”矣。
由此诗可知彼时之世情。失势朝臣兼当红诗人白先生对于山歌村笛之鄙夷,应当是发自内心的,由此可见京城和各地音乐发展之间的差距。而这些流落民间的京城教坊专业音乐人,也正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许多专业音乐表演的技术和经验,带到了乡野的土地里。
在欧洲,其“三俗”演化的具体内容和轨迹不同但也有相似点,同样有一个较明显的变革期,尽管相对中国要晚上几百年。
欧西音乐之世俗化最早在14-16世纪的文艺复兴时期,因为“人文主义”的兴起,世俗音乐的价值观开始为人所认识。然后到了17世纪末到20世纪初,西方古典音乐达到了其巅峰时期。
在这个过程中,作曲家的创作逐渐从中世纪单一的宗教题材扩展到更多世俗层面,“人”自身逐渐成为了主角。同时因为市民文化的繁盛,专业音乐表演开始有了更多更广阔的生存空间,而不再局限于原先的教堂或宫廷。
以上这些内容,就是我们在历史故纸堆里找到的。
但我个人觉得,即使这些史书文字全部拼起来,也还只是真实的音乐发展史大拼图的碎角料,还需打上很多民间音乐发展脉络的补丁,——说不定那还是原图的大片。
民间音乐肯定是一直在默默地顽强地生存和成长着的,但史书多记载王侯将相,而老百姓的生活和丰富的民间创作被选择性遗忘了而已。
而且如果往回推溯上去,我想最初原始社会的音乐,还是属于民间的。直到贵族阶层的出现,靠贵族供养的专业艺人和乐手的群体,因为话语权和资源分配权的缘故,才逐渐成为了音乐史的主角。
《诗经》堪称是一个活化石,从中可以看到这个过渡时期的面貌。这些诗歌最初就是民间歌曲的词,拿来唱并伴之以舞的,只是后来配乐和舞蹈失传了。
故前文之所及,与其说是音乐表演的一次三俗化变革,倒不如说,是一次回归,平民化世俗化的音乐重新成为历史记载的主角,社会的主流。经历的是一个从民间到庙堂,再从庙堂回归民间的曲折历程。
是的,随着世俗化的洪流滔滔,专业音乐表演也已经必然地走向了三俗:
在表演形式上变得“通俗”(按庙堂系统辞典说的是“庸俗”);在题材和内容上变得“世俗”(按庙堂系统辞典说的是“低俗”);当然,这一切变化,关键是城市文化的兴起,民间的市场真正活了起来,更多的专业音乐人、艺人可以从市场上得到回报,而不是过去只能依赖庙堂或个别热爱艺术的贵族生存,因此音乐表演,也必然只好在吸引的受众群的目标上,彻底地转向了“媚俗”啦。
革命样板戏
有趣的是,在我朝因为特殊因素的影响,50年代到80年代期间,又经历过一次逆向的从民间到庙堂的回流,人们的审美趣味也一再从上之下“被高雅”化,甚至在极端的十年里,人们只有八部革命样板戏的选择,而港台的流行音乐,通通打上了“靡靡之音”之名,到改革开放才重新回到市场的起跑线上。
而即使当今,我们也还能看到两种概念激烈的左右互博。举一个例子,比方在所谓民间音乐传承上,由官方话语系统捧推的民族美声歌曲,和自市场成长的所谓原生态民歌,同样的民歌基因,美学标准、价值指向却南辕北辙。
这也许可以解释,光腚-肿菊为什么如此痛恨三俗矣。(撰稿/海亮hz)
(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