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对于“生活颓废无度、命运多舛,但却可以写出那么纯粹、明快而直达我内心的旋律”的John Phillips,怀着一种对情人般炽热的迷恋。我的想象力总是轻而易举地突破时光的阻隔抵达Phillips生活的六十年代,那个城市——旧金山——它似乎天生是个艺术城市,环山抱海,充满诗情画意。城市里每天都很热闹,学生在课堂上旁若无人地燃起了掺着大麻叶的香烟,吐着烟圈,离奇般平静地对着空气微笑;成千上万的人们裸着身体、头戴花环在政府大楼前游行,高呼着“NO WAR!”;路边或拐角,总是有人抱着吉他在唱歌;总有个把酒鬼摇摇晃晃的拖着孤寂的影子走过;总有些年轻人成群结伴地想要离开这个城市去四处流浪——他们言谈不羁,说着在今天的我们看来依然惊世骇俗的话题,歇斯底里地大笑不止,大口大口地喝着酒,穿着网球鞋、牛仔裤和一件随随便便的上衣——牛仔裤上被他们自己挖过洞或用刀片划割过。
其中的一个就是Phillips。他还很年轻,总是喜欢带一顶嬉皮士帽,身材很高很瘦,留着小胡子,身上散发着一种烟草、威士忌和大麻混合的味道。但是他的眼睛还很亮,脸看上去还很真诚。
已经有不少关于他的爱情传说了。Michelle是他们的“Journeyman”乐队在酒巴里演唱时迷上他的。她从台下向他抛飞吻,尖叫,她只有十五岁,身材高挑,声音甜美,有一头金色的长发;面容姣好而笑容纯粹,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点岁月的痕迹。她跟随他到纽约,并径直到他家里,对着他的妻子宣布:我爱他。我要跟他一起生活。他的妻子,也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角色,她耸耸肩,很轻松的说:“当然你爱他。他是女人眼里的蜜糖。美国的任何城市都有他的情人! 你只是其中的一个。也许还不是最美的! ”,但是她失败了,Phillips与她离了婚,娶了Michelle。
现在Michelle是John Phillips夫人了。谁都得承认她可是个迷人的小东西。但事实证明这个女孩身上缺少忠诚的品质,并且很容易被偶像俘获征服。不久以后,她就同Phillips组织的那个乐队里的Doherty打得火热,若干年后又不知廉耻地倒向了The Byrds乐队中的一位成员的怀里。噢,对了,那个乐队,Phillips组织的那个,后来它出了名。被太多人喜欢。它叫“the mamas and the papas”。
Phillips某日感于Michelle在纽约时对其家乡Califonia的想念之情写了一首单曲“Califonia Dreamin”。这首歌里完美地融合了民谣与摇滚,就象Phillips身上同时有着传统和叛逆、上进和颓废、微笑和忧伤,但是看上去却很和谐、很自然。它很快就成为美国的上榜歌曲,并在商业上获得了巨大成功。他们的乐队——“P&M”于是扬名立万。后来他又写了很多、很好、很好的歌,但我还是最喜欢这首,每听一次都能感受象痛苦一样痉挛的激动。优雅的民谣基调,明快而简洁的旋律,繁密的四人和声听起来热情奔放、和谐美妙,而深沉悠扬的喇叭独奏带着一种不完全是对家乡的怀念之情,或许还混杂着对爱情的失望与追求的隐隐感伤。也许就是这感伤,它很纯粹、很无助,它令我心怀愁怅,想起我也曾经有过明亮如星的眼睛和异常天真的梦想。我们怎么不心怀愁怅呢?我们往前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刺痛,例如关于未知的明天,关于如何在商业世界里挣扎着活下去而备感压力,关于太过纯粹的梦想以及害怕自己有一天会突然清醒后悔,关于是否真的有鲜花可以在浊世鲜艳一万年……每天我们都充满着对奢侈的精神生活的向往和饥渴。而支撑着我们活下去、不绝望、保持微笑的爱情,却如杜拉斯在《塔吉尼亚的小马》里描写的那样,每天都在减少,每天都在消失……我们怎么能不心怀愁怅呢?……
嗯,现在Phillips和他的朋友们要出发了,一直地从街上走下去,他们有好几个人,今天晚上要乘火车离开这个城市去纽约或去任何地方,比方说拿个小标箭,闭上眼睛朝转动的地球仪扎去,扎到哪儿就是哪儿。他们说起昨天晚上在酒巴里的那场演出,说起上个星期的那次艳遇,恣意地取笑对方。忽然,他们边走边唱起歌来。整齐的合唱,就象“California Dreamin”里的和声。很欢快,但又很忧伤的。就在他们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西下的夕阳余辉中时,他们中的一个吹了一声口哨,把手中的包高高地抛上天空,然后又接住。然后我听到他们中有人发出尖叫。他们的身影在街上消失了…… “人们起身出发/整整一代人/ 他们有自己的想法/他们寻求变化/他们起身出发”。
后来,很久以后的后来,他们中的一个——John Phillips——他一身坎坷,有过四个妻子和五个儿女。然而,自始至终。他写下的旋律那么温和,又那么忧伤,并一直歌唱着那些人性的、自然的美好事物。就好象经过严冬的树枝,每天都在发出忧伤而澄明的芬芳。
令我极其难受的是有很长一段时间,由于过多的吸食毒品,他的健康深受损坏。自那以后,虽然他的天赋尤在,却极少写歌。随后健康有所好转,他又曾回到歌坛一阵,重拾那天夕阳余辉里的年轻感受。在死前的一段时间里,他一直处于极具创造性的状态。但是……2001年3月18日上午,因心力衰竭——他死了,死于洛杉矶,享年65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