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夏天,用噪音即兴来挖掘汉人古乐魂魄的梁奕源先生在广州机场办理托运,工作人员要求他把装在“奇形怪状的盒子”里的古琴拿出来检查,可能怕是机关枪吧——古琴拿出来后,周边人类聚拢过来瞧新鲜,纷纷啧啧称奇道:“你们少数民族的乐器长得真是够怪的!”梳着髻子、身着汉服的梁奕源微微一笑应道:“这就是你们汉族的乐器。”去年,古琴除了跟粱奕源一同出现在广州机场之外,至少还出现在“沼泽”的《沧浪星》和“耳光”的《艺术男儿当自强》中,前者是怎么倒下去再怎么站起来的广东后摇滚先驱,后者的音乐背后则闪现出崔健、“子曰”和“二手玫瑰”3P的蚀骨画面。真不知怎么说好。这么说吧,民族/传统音乐不但是工具,更是有风骨和气场的工具,它们不止是有意思的声音,更是一种意料之外的情境。我想这是一切使用传统器乐的音乐家都试图实现的目的,谁也不想辛辛苦苦地练几个月呼麦后发出狗饿了的声音,谁也不愿跑去新疆挑肥拣瘦挑回把冬不拉后弹得像把破吉他,可惜这个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,匈牙利京剧团亦想达到梅兰芳的水准,是吧。
然而,“万能青年旅馆”的小号就找到了位置,不论技术,只有器乐光明磊落的直觉:响亮明确、激情四溢,像一块光滑、刷白而坚硬的骨头。无论它在《大石碎胸口》里紧促有劲的嘟嘟嘟,在《秦皇岛》里神光普临的军号声响,还是在《在这颗行星所有的酒馆》近结尾处时跟噪音吉他的癫痫即兴,皆在前挺后翘地告诉大家我就是小号,可不是什么别的。尽管如此,对整个乐队来说小号并非关键,特别当被说成是“自崔健以来第二支以小号为主要器乐的摇滚乐队”时。这支在今年爆红的乐队爆红的原因究竟是什么?是在比喻的璀璨焰火里,不过隔靴搔痒,却恍若“一万匹脱缰的马”一般的催情歌词?还是把1970年代的硬摇滚和弦和1980年代的无浪潮华彩齐肩并举的器乐安排?都有点关系,但都不是关键。关键是歌唱的旋律,主唱娘娘腔的演唱并非你想象中的英式,而浸淫着正宗华语流行音乐的腔调,从张雨生到“苏打绿”,这当然不是批评。如此动听,将青春的绝望和自嘲一个细节接一个细节地娓娓喻来,吉他噪音挡都挡不住。谁受得了。
但我不喜欢这张唱片,因为他们的故事和音乐对我来讲太陈旧了。在这个死而不僵的年代里,不止中国,包括西方那些最好的乐队都找不到风格上的出路,似乎在概率学上一切音调器乐间的搭配已经都来过一遍了,我们现在要比的,只剩下谁继承、谁模仿、谁融合得更好。由此,现在那么多听都听不过来的曲子里,从Blues到HarshNoise逐一魂飞魄散,你谁到可以找到,唯独找不到作者本人,有趣的是他既不是邮递员,也不是活雷锋,他是动辄谈论灵魂和革命的艺术家。这样的唱片比比皆是,我听到被夸奖的多的,“亲爱的艾洛伊丝”的《那些被焚烧的字》和“寂寞.夏.日”的《这个易同化民族》皆属此类,他们站在魔鬼的肩膀上,鸟瞰着呢。